金谷园歌

男女有别，郗棠记得，可她也没有忘记前世嘉玄帝给她的手帕。

被向玉坑害掉进内宅的傅桢、嘉玄，遍寻出路而不得，翻假山时不慎滑落，吓摔了女扮男装的郗女郎，那一跤摔的很重，眼泪哗啦啦往下落，嘉玄从袖中掏出块手帕，递给她。

她拿着这块帕子擦了眼泪又擦鼻涕。

嘉玄三次递给过她手帕，安慰过她三次，郗棠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，何况孟子尚说，嫂子掉进水中应当施以援手，不必顾及礼教，嘉玄七尺男儿，能让他泪流不止的，一定是件大事。

手帕递出去，嘉玄滞了一下，还是接过，“多谢伯馨。”

两个人坐在泥地上，嘉玄头埋进膝盖，悲泣声压抑，郗棠也愁眉不展，望天叹气，天下悲路之人，竟齐于一堂。良久，悲泣声一点点降低，郗棠的叹气声逐渐占据上风，一时间，抽噎声与叹气声此起彼伏。

“这世上真有高媒神吗？”嘉玄抽了抽。

“也许有吧。”郗棠也不自信。

“我的夫人去世了。”嘉玄说出自己悲伤的原因。

这样的答案在郗棠意料之中，前世有些事虽不确定，但她还是能模棱两可的猜到些什么，譬如太尉的死士是何时开始畜养，她们家的反心从何时开始，猜到这些，恰好亡故在这关键节点的平阳郡君，就变得耐人寻味。

平阳郡君是文帝之子齐王爱女，先帝的从女，为了拉拢太尉这位老臣，缓和他和宗亲，尤其是大将军的关系，先帝将平阳郡主嫁给了嘉玄为妻。郗棠的母亲成夫人曾经动过将她嫁给嘉玄的念头，但太傅反对，赐婚圣旨不久后下达，成夫人只能作罢。

“节哀。”郗棠只能劝嘉玄节哀顺便。

“你又为什么叹气，是因为军令，还是因为卫熙？”嘉玄眼中悲痛收敛，眼瞳逐渐收缩，“军中要问责你擅杀副将之过，从前也有将领因为类似的事情被问责，下场是免去一切军职，免为庶人。”

他说的轻便，言语中全是暗示。

郗棠看了嘉玄一眼，警惕之意渐起，扭头，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，“王副将和那些人趁夜叛逃，若不能及时斩杀以安军心，如何安定士卒。”

“你没有假节的职权。”嘉玄一语道破。

将领假节，战时可斩杀犯军令的人。持节，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。使持节，平时及战时皆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。假节钺，可杀节将。若无节，便是越级，何况郗棠一次斩杀了数位军将。

郗棠眸光逐渐暗淡，良久，她缓缓道：“我既越级，理当受罚。无论是何结果，我都甘愿领罚，无怨无悔。”

“你甘心吗？”嘉玄抬眸，煽动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。

郗棠望向嘉玄，“我怎么会不甘心呢？”

“你是个非同凡响的女郎，我从未见过哪家女郎如你一般。”嘉玄似在感慨，“如果你是个男子，一定会有更大建树，或许，我会追随你，也说不定。”

熟悉的话，落在郗棠耳中，那么刺耳。

“是个男子…”郗棠喃喃道，“可我就是个女子，我的阿娘把我生下来就是个女子，我不是个男子。很多人都和我说，若我是个男儿，一定如何如何，难道是个女儿，就不能做那些事吗？”

她忽然笑了，笑的嘲讽，抬头望向嘉玄，“你从未见过哪家女郎如我一般，你才见过多少女郎啊，这世上的女子成千上万，有比我聪慧的，比我有远见的，比我有胸襟的，比我良善的，你只是没有见过她们罢了。我是个女人，你就不能追随我吗？你追随的是欲图谋的大事，你的抱负，还是某个人？或者，还是你看不起女人？”

“没有。”嘉玄反驳道，“绝无任何轻视之意，女子未必不如男，男人也不一定都胜过女子，不可一概而论。只是男女终归有别，你若是男子，天地广阔，自有一番建树，可你是个女子，女子在家从父，出嫁从夫，夫死从子，我固然不认同，但大业就是这样，男主外，女主内。将来，你的父兄、夫婿、儿子，都会成为你的阻碍。你须得花费更多的精力，来应对这些，既然如此，我未必不如你，何必追随。”

郗棠歪着头去看嘉玄，“你倒长了双眼睛，是啊，女人未必不如男人，男人也不一定就强于女人，既然如此，为何女人就一定要听从于男人？若是父不如子，夫不如妻，子不如母，那还要听从父，听从夫，听从子吗？”

“当然要听。”嘉玄肯定道。

“为什么？”郗棠立即问道。

嘉玄想了想，“因为圣人是这么说的”

郗棠冷笑一声，“若是让圣人的妻子的去说，她绝对不会这么说。”

嘉玄仰首想了想，“确实有理。”

“所以。”郗棠接过嘉玄的话，“天下，当有能之人居之，不分男女。”

嘉玄侧首看向郗棠，神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颜色逐渐变浅，透着琥珀褐色，“可天下不是这个样子，有才之人，不一定能大展宏图。就像，女子被束缚于高门深院，她们有才，有德，有能力，却并无让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