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摇少年:李商隐的奇遇

第六章 半夜传衣:大唐的赏识(一)(第2/3页)

突然得到令狐楚的征辟,完全出乎李义山的意料。李义山从十六岁起,便仿效李太白,先写古文拜谒诸公,后又上玉阳山修习仙道,都是为谋得一个官职,以解家中断米之忧,但他进城出城、上山下山,一两年来,都没有得到赏识,辛苦所得也只够糊口,直到结识白乐天和令狐父子,他的拮据才有所改善,得以暂时喘一口气。此时他所思所想,只是陪同令狐子直温习经书,他那谋取官职的愿望已经束之高阁了,但这官职却因着圣人诏令迎面而来。

李义山长拜说,谢令狐公赏识,谢子直兄举荐,能入幕从公,是义山梦寐以求之事,义山愿为天平巡官。只是义山身上没有功名,害怕辱没了令狐公和天平府,心中十分不安。

令狐壳士哈哈一笑说,功名一事,义山不必介意。依据大唐官制,节度使执掌节度事务,另辟行军司马、副使、判官、支使、掌书记、推官、巡官,以及衙推各一人,此为朝廷定额,定额之外,也可便宜行事,由节度使自行聘请,故节度幕府所辟人才,多为在任官员,或为已中进士但未授官职者,但也有强行起用隐逸之士,特别招用智略之士,这些受召者,可以身无功名,起自白衣,只问有无才能,不问出自何处。义山年少,尚未参加科举,便是这白衣从事了。——子直,到郓州后,你带义山做两套白色新衣,作为他日常衣着。

令狐子直说,儿子恰有两套白色新衣,赠予义山弟便可,义山弟莫嫌肥大。

李义山说,谢子直兄慷慨赠衣,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兄长的衣服不肥,郓州在北边,天更冷一些,愚弟正好加件中衣。

令狐壳士说,如此甚好。圣人诏书已经下达,你们各自收拾衣装,明日一早出城赴任。

李义山收了令狐子直两袭白衣,心中十分感动,差点崩出热泪。他整理好万千心绪,次日随令狐父子一行出洛阳城。

每到一处驿馆歇息,令狐壳士单让令狐纶值守,却要令狐子直和李义山走出客舍,到附近村落探察民情,回来写成短章,向他一一报告。一日,进入天平境内,正是曹州(山东菏泽)地界,令狐壳士一行在一处荒驿落脚,驿亭无人打理,驿卒不知去向,想必是已经逃驿了。令狐子直和李义山放下箱笼后,便信步走到郊外,二人走了好一会儿,才在地头上遇到一位着长衫的父老,背着一捆柴火蹒跚而来。

令狐子直上前打问,老叔,请问今年收成如何,此地是否太平?

长衫老农放下柴火,捶着腰说,两位秀才,你们这是打问民间疾苦吧?

李义山说,是的,老叔,吾等要把百姓的困难写成文章,向有司呼号。

长衫老农大声说,有司,州官和朝廷啊?呼号,他们听得见吗?反正老夫是耳背了。——不过要是说困难,那可是说不完。三年前,横海节度使(治所河北沧州)作乱,朝廷派兵东征,天平就又加了税,税一年比一年重,百姓完全交不出了,去年县吏到庄上来强收,下到地窖里,把各家的粟米都搜刮走了,隔夜粮都没有留,有的地方出现了人吃人,今年春夏之交,不再打仗了,没想到天地不仁,出现了大旱,处处粟米歉收,眼看又要饿死人,有些人就到水边落草,当了盗贼。

令狐子直说,听老叔这么说,这便是又到了战乱频仍、天灾不断的时节。

长衫老农说,可不是嘛,当今时节,就像书上说的那样,“风不鸣条、雨不破块”。

令狐子直问道,老叔,汉时王充说,“风不鸣条,雨不破块,五日一风,十日一雨。”讲的是风不伤枝,雨不毁土,风调雨顺。老叔说话为何自相矛盾?

长衫老农说,官吏强征赋税,农户贩妻卖子,还交不足,官吏就把桑树柘树伐了,农户房前不见枝条,不就是风不鸣条么?今年从暮春三月起,就没有下雨,直到如今十一月,田里都是硬块,不就是雨不破块么?读书人,老夫说得可有矛盾啊,哈哈……

令狐子直见那长衫老农哈哈大笑,愣了片刻,忽然掩面转身离去。李义山连忙拿出十文钱塞给长衫老农,跑步追上令狐子直,说道,子直兄,乡野夫子曲解文字,尊兄不必介意。

直到看见驿亭,令狐子直方才停下脚步,他缓缓说道,兄长常有一个妄想,如果家父还在相位上,天下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
李义山一时无言以对,只得陪他在驿亭外站了片刻,二人心中都充满了惆怅。其时暮色四合,天气越发寒冷,原野上的风僵硬而凝滞。

当晚,令狐子直记下了“风不鸣条”这个故事。李义山没有写短章,他作了一首题为《隋师东》的新诗,他假托前朝,记述了近年朝廷征讨横海的战事。诗曰:

东征日调万黄金,几竭中原买斗心。

军令未闻诛马谡,捷书惟是报孙歆。

但须鸑鷟巢阿阁,岂假鸱鸮在泮林。

可惜前朝玄菟郡,积骸成莽阵云深。

李义山在诗中说,朝廷为了东征,每天需要征调一万两黄金;几乎竭尽了中原的财富,才买来将士们一斗的真心。没有听过丞相诸葛挥泪斩马谡那样赏罚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