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谷园朗读视频

嘉玄仰视郗棠，眸光闪烁，他站起来，拍拍身上的灰土，平静道：“你既然知道这世道，就该知道，你我两家走到今天，前路只有一条。天下只有称制的太后，干政的皇后，从无掌权的公主，宗庙祭祀，只有母，而无姑姊。家族，很重要，可你不是你家族选中的那个人。”

擅杀军将可大可小，郗棠所杀违反军法一干人等，固然越权，但在当时情况下，也情有可原。即便擅杀，以太傅今时今日的威望地位，不必他开口，自会有无数人为她遮掩，可这件事还是捅到了全军面前。

“你……”郗棠张口便欲断然拒绝，同样的招术她在嘉晏身上已经用过，是得到外援还是引狼入室，尚未可知。她想着让嘉氏兄弟阋墙，焉知嘉玄不是想通过她，离间郗氏，要固若金汤，她势必要低头，急流勇退。

让祖父看见，她服从大局，为了郗氏，甘愿让步，官职，是祖父给她的，要收回去，就收回去。她不会威胁兄长的地位，甘心臣服于他，做他的张子房，做他的萧何，做他的韩信，辅佐他，让郗氏成为最后的赢家。

她本应该直接拒绝，断然拒绝，没有任何余地的拒绝，可那话到嘴边，迟迟不能吐出。她能相信兄长的手足之情吗？将身家性命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感情，放下保护自己的武器。

她不能，感情从来不可信，一念令人生，一念令人死。

韩信是什么下场？

飞鸟尽良弓藏，狡兔死走狗烹。功臣，哪个能全身而退，即便能急流勇退，也要放下一切权柄。她能甘心，却又不能甘心，权柄无足轻重，却是实现所想，唯一的工具。等到一切尘埃落定，无法更改的时候再追悔莫及，不如趁早未雨绸缪。

郗棠迟疑了，这短暂的停顿落在嘉玄眼中，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，“护屯田，解瘟疫，女郎心中有百姓。除大将军，去宁司徒，我都隐隐约约看到了女郎的影子，你胸中有丘壑。近日相处，我渐感女郎之志，敬女郎之识，大鹏乘风而起，我愿助女郎，直上青云。我的弟弟，嘉晏，对女郎倾心已久，至今未娶。”

郗棠一瞬愣神，怎么忽然提起嘉晏，她别开头，冷冷道：“子深难道不知道，我已经成婚了吗？为利益，割舍结发，不义，令人不齿。”

“一个寻常的夫婿，不足匹配女郎如今的地位，也无法助益女郎更进一步。女郎若是在意虚名，何必离开内宅，走到今日？届时，我与子乐会成为女郎的后盾，而女郎，也会成为我与子乐的依靠。”嘉玄索性将话说开，“而今的卫熙只会束缚女郎，女郎今日不弃之，等同失一臂膀。”

“嘉晏？”

郗棠想了想，前世种种，浮云般飘过眼前，那个艰难的抉择再度涌上心头。理智告诉她，她应该选择嘉玄作为自己的底牌，一旦郗氏有变，以嘉玄之势，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。

今日他们兄弟情深，焉知他日嘉玄不会壮士断腕，舍弃嘉晏，连带舍弃自己，既然是结盟，当然要最紧密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这是一张随时可以抛弃的底牌，握在手里，进可离间嘉氏兄弟，退可自守。

嘉玄也是一样，天下至亲至疏，是夫妻。

郗棠上下打量嘉玄两眼，长身玉立，风度翩翩，前世兄弟二人未曾分家，她和嘉玄同住一屋檐下多年，兄长与弟妇的身份根深蒂固，世俗礼教让她内心不由生出羞耻，几次张口欲说，却都难以启齿。

“女郎不愿嫁给子乐？”嘉玄看出郗棠神情有异，又见郗棠盯着自己，面色微红，欲言又止。

他抿唇，盯着郗棠看了良久，半晌，他低下头，思量片刻，似乎是下定决心，抬起头，在郗棠开口之前，抢先说道：“若是女郎不嫌弃在下是个丧妻的鳏夫，玄也并无异议，女郎若愿意下嫁，玄必尊之敬之。”

郗棠眉头一蹙，“你的夫人尸骨未寒，你就要再娶？”虽然只是利益考量，不牵扯她与嘉玄的感情，但郗棠还是为富阳郡君感到不平。

嘉玄笑了下，他笑的苍凉而无力，“人死不能复生，除了接受，别无他法，总归要再娶，早一日，晚一日，又有什么区别？从诛杀大将军起，我们就踏上了一条注定无法停下的坎坷之路，只能忘记一切，继续往前走，不会为任何人停留。”

先杀大将军，再除宁司徒与外戚，公然仿光武废吕后故事，废黜先帝结发卫太后，嘉太尉与郗太傅的野心，已经暴露在众人面前。他们不是匡扶社稷的伊霍，而是篡权的王莽。

天子位只有一个，郗、嘉之争，近在眼前，多少人时刻盯着他们，只等着趁虚而入。他们相争，却又拥有共同的死敌，天子与宣氏宗亲，除去一个王俭，还会有多少个王俭，他们必须联合，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天下群起而攻之的董卓。

“半年为期，我会想办法与卫熙和离。”

嘉玄站定，双手合拢，从胸口向前推，对郗棠一揖，“半年为期，我会处理好家中事。”郗棠抬眸，他的家中事？是嘉晏？没有再继续想下去，她抱腹，屈膝还礼，“君子一诺千金。”

两人返回校场，酒宴已至高潮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