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谷园全诗

不是她的儿子。

郗棠的话出口，太子的瞳孔骤然一缩，黑褐色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，眨了眨，两行清泪滚下，“只有弟弟是你的孩子吗？母亲？”

他的诘问声很低，却如一柄利剑，戳入郗棠心口。

郗棠别开头，不再看太子的脸。

“中护军赵霖，连同贵嫔赵氏、禹城王嘉峮与谋，诬陷皇后下毒弑君，贼心不死，举兵谋逆，临城王嘉昀救率兵勤王，反遭逆贼杀害，功在社稷。反贼悉已伏诛，千错万错，俱在赵氏，母亲是冤枉的，请父皇打开昭阳宫，宽恕母亲。”

太子的声音很低，却带着如他父亲般的不容置疑。

嘉晏深吸一口气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紧张的氛围在父子二人间弥漫。

叛乱伊始，嘉晏猝不及防，节节败退，眼见将要丧生于叛军刀下，是太子带着东宫卫率及时赶来，将他救下。然后，他带着这勤王的卫率，趁乱杀死了他两位兄弟。

郗棠抱着次子已经冰凉的头颅，眼中生机全无，她颤抖着摸向地面那柄宝剑，太子最先发现郗棠的动作，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。

“母亲！”郗棠侧首望去，太子微红的眼中目光深邃，但在看向自己时，黑褐的眼瞳深处却泛起层清澈的柔光，“母亲不要怕，弟弟没有了，还有儿子。没有人可以伤害母亲，母亲一定会福寿绵长！”

太子温柔扯下郗棠脖间白绫，狠狠丢到一边。

嘉晏的呼吸逐渐急促，捂着胸口久久说不出话，郗棠见他深邃的目光逐渐狠厉，泛着幽冷的杀机。她立刻看向太子，他低着头，目光躲闪。

太子，不想和他的父亲对峙。

“请父亲原谅母亲今日所作所为。”太子没有再称呼嘉晏为‘父皇’，而是父亲。

他不想伤害父母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不让母亲死，也不想父亲死。

郗棠垂眸，失去次子的悲痛扰乱了她的理智，也许弟弟，不是太子杀的。

太子忠厚，有任何痛苦，从来咬牙咽下，不像次子，稍有病痛，就会窝在自己怀中撒娇。她和嘉晏过得痛苦，每每生出矛盾，次子总是偏向她，长子则希望父母和好如初，时间一长，她不由自主的忽略了这个和他父亲相似的长子，想到这里，郗棠鼻头一酸。

“儿啊。”郗棠放下次子的头颅，用沾着斑斑血迹的手抚上长子的脸颊，太子握住母亲抚摸他脸颊的手，将她拥入怀中，郗棠靠在长子不甚宽阔的肩头，泪如雨下。

太子抱着郗棠，“母亲为孩儿所做，无一日敢忘怀，不敢对母亲不孝，罪人已经伏诛，请母亲原谅父亲一时失察，他是受人蒙蔽。父亲，请你向母亲道歉。”

他不是在请求他的父亲，是在逼迫。

童年父亲姬妾所生之子带给他的阴影被母亲扫除，父母不睦、后宫妃嫔得宠的担忧随着异母弟的死亡烟消云散，同母弟带给他的威胁被他亲手除掉，但那些战战兢兢刻在灵魂中，无法忘怀。

现在，他是皇帝唯一的儿子，这个帝国的皇太子，将来的君王，他和母亲都不需要再隐忍。

郗棠无奈叹口气，偷偷拔下头上的发簪，想为长子的决绝补上最后一丝缺缝。

已经到了如此地步，所有人都别无选择。

太子还是太年轻了，事情既然做，就一定要做绝。

侍卫没想到皇后会奋起直刺皇帝，一时无措，郗棠抓住这机会，举起发钗直刺嘉晏，嘉晏久经沙场，不是郗棠这种幽居深宫的柔弱女子所能近身。

他握住郗棠举钗的手，想要夺下，推搡争抢中，尖锐的发钗直刺入郗棠的咽喉。明珠染血，隐约露出一行小字，‘日旰兮不来，谷风吹我襦’。

“母亲！”太子发出一声悲啸。

这个世上，只有母亲是爱他的。为了他，回到自己不愿意回去的地方，为了他，忍受父亲的薄情与猜忌，为了他，最后殊死一搏。

郗棠软绵绵的身体倒在太子怀中，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凑到太子耳边，“杀了他，活下去。”

嘉晏望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太子，眼中已经释然。

眼前逐渐黑暗，可悲的一生终于要结束。

黑暗的尽头，泛起微弱的光，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，站在光点的源头。强烈的昏睡感席卷，眼皮沉沉，将要闭拢，郗棠挣扎在困倦的泥潭中，不愿合上双眸，她想要再多看那人一眼。

已经有二十年，再没见过。

他死了。

时光模糊爱人的脸，只剩下记忆中模糊的轮廓和落空的情愫。

振振公子，人头坠落在刑场污泥之中，说什么举世无双，到头来不过是北邙山下一具腐烂的无头尸体，野狗啃噬他的身躯，风沙埋没他的白骨，名留史书上，永生永世的为人唾骂。

弥留之际，五识出奇的敏锐，她听见太子的哭声，他孩子似的对自己哭嚎：“母亲，我没有杀弟弟，曜儿没有杀弟弟......”

她知道的，母亲怎么会不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