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谷园歌

嘉晏担忧郗棠，不放心让她留在军中。

“我知道了，你走吧。”

郗棠已经点燃了灯火，烛光撒到嘉晏脚边，他望着烛火下垂眸拨弄灯芯的女子，烛火在两人之间划出道分明的界限。他终于决定转身离去，一步一步，沉重而不舍。

“等等。”身后响起郗棠的声音，嘉晏没有转身，却也再无法继续往前走。

郗棠站了起来，走向嘉晏，“你明知军纪如此，为何不下令约束？”

质问的声音离嘉晏很近，他转过身来，想要解释，话还未出口，却迎面挨了一下，‘啪’的一耳光，不轻不重，惊雷般在两人间炸开。

嘉晏愣住了，猛地抬眸，惊愕望向郗棠，郗棠眼皮抬落间，眸中泪光闪动，满腔怒气压在喉头，不上不下，“你做什么？”他被郗棠这一巴掌打懵了，不可置信的盯着她，满腹狐疑。

郗棠直直盯着嘉晏，重复了自己的问题，“你知道军纪如此，为何不下令约束？”

他不是不知道，他知道业军军纪散漫，可作为周王，作为大业实际的掌权人，他无一丝一毫作为，对这一切视而不见，任由属下将领，胡作非为。

嘉晏沉默了，他无法正面回答郗棠这个问题。

“这些事不是从我开始的，大业立国就是如此，高皇帝屠城，白骨露于野，千里无鸡鸣。是旧制，老将们不过依高皇帝之例，历代业帝时，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，军中早就习以为常。当时的局面，你不是不知道，改制，尽失人心，得不偿失。”

郗棠强忍情绪，压下心头愤怒，“你有想过，这样的军队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吗？”

居住的村落，付之一炬，认识的百姓，全遭屠戮，曾经教给她纺织的邻家少女，衣衫不整，死在村口磨盘。如果那一日，不是卫熙的祭日，她与诸葛维登高怀人，也许，她也会死。

嘉晏别开头，死不认错。

郗棠冷笑一声，眼珠转动，开口直戳嘉晏痛处，“不落到你身上，你就感知不到吗？我为什么要与你和离？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？你真的没有想过吗？”

这是一桩悬案，临城被诸葛维攻克，郗棠身陷战火，踪迹难寻长达半年，没有人知道这半年间，郗棠去了何处，嘉晏不敢声张，暗中命人寻访，却一直杳无音讯。

大半年后，业军重新克服被诸葛维攻占州郡，诸葛维撤退回渝国之时，提出以业军俘将换粮草，在那册写满俘将姓名的竹简最后一行，赫然写着，郗伯馨三个小字。

周王的王后，落入敌国之手，传出去，嘉晏颜面尽失。诸葛维此举，也有维护郗棠名节之意。

除了郗棠与诸葛维两人，再无人知晓，那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“我说了，我不在意！”嘉晏怒气冲冲，一把捏住郗棠肩膀，帐外有人，他再急切，也只能压低声音，“元元，我当时就告诉过你，失节事小，只要你活着。我已经将他们都杀了，敢有提及此事的大臣，我也将他们都赶走了。”

“掩耳盗铃！”郗棠径直道，“捂住耳朵，大度的表示不在意，就能够掩盖一切发生过的真实吗？你不在意，我却不能忘记。一直以来，我都以为，你不知情，手下将领隐瞒，可你知道！你什么都知道，却纵容这一切发生。”

嘉晏无奈，“这是我的错。”

郗棠并未拂开嘉晏的手，她盯着嘉晏的眼睛，“前车之鉴，将军还不更正，更待何时？”

嘉晏偏头，躲开郗棠的视线，“这件事再议。”

眼下正值用人之际，笼络将领，必须要有所付出，只要忠心、勇猛，能为嘉氏所用，军纪便无关紧要。况且，业军军纪是积日久疾，将领散漫已成习惯，骤然约束，人心难免异动，若遇有心之人，加以利用。

约束军纪，有远效，嘉晏并非不知，只是急于眼前，会动摇嘉氏根基。

手臂骤然一沉，郗棠双手按在嘉晏手臂，“于公于私，难道你不都应该这么做吗？你是将军，应当约束部下。忌惮将士一时心之所向，裹足不前，他日酿成大祸，又如何收场？你忘了贾氏之事吗？”

提起贾将军，嘉晏明显动容。

贾将军是嘉晏心腹大将，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，嘉晏大败于诸葛维，人心溃散，士气低靡，贾将军率军反攻临城，九死一生夺回要塞，这才为业军之后的反攻，打下胜利之基。

但就是这样一位举世皆知的周王爱将，在反攻之战中，数度纵容手下屠城，三筑京观。

大业百姓畏惧业军，纷纷逃往渝国，更有甚者，合聚而抗朝廷兵马，嘉晏失尽民心，朝野议论纷纷。嘉晏杀贾将军也不是，不杀也不是，只能将责任全推诿在军法官身上，杀之以平民愤，而后安抚百姓，减免赋税，才逐步挽回声誉。

细思之下，嘉晏暂时应允，“此事，我会禀告父亲。”

“我与你同在军中，你不说，我也会说。”郗棠收回手。

嘉晏抬眸，“那你为何自己不说？”

郗棠对上嘉晏的视线，“